2017年6月7日 星期三

「如來禪」與「祖師禪」

文:唐岐
禪是「禪那」的簡稱,譯為「靜慮」,又名「思惟修」,是透過思惟、觀照來成就智慧。
禪有「世間禪」與「出世間禪」。現今流行茶道、花道,也說有定慧,但是無法解脫世間,所以歸類為「世間禪」。「出世間禪」是具備「無漏智」的解脫智慧。
禪宗是以「禪」為宗的宗門。唐代禪師圭峰宗密把禪分為五類,即:外道禪,凡夫禪、小乘禪、大乘禪和最上乘禪(亦名如來清淨禪)。「凡夫禪」者有厭下而欣上的智慧,但是沒有解脫智。悟了「我空」的解脫智,名為「小乘禪。悟了「我、法」二空解脫智,名「大乘禪」。若頓悟自心,本來清淨,元無煩惱,即心即佛,心佛畢竟無別,名「最上乘禪」,亦名「如來清淨禪」。
從印度傳到東土的禪法,重視次第修證,比如隋唐時期的安般禪,廣說數、隨、止、觀、還、淨。在修證過程有著明確的教理依循,按部就班的指向明心見性,即是「如來清淨禪」。「如來」是指心的體性,如如不來不去。
《金剛三昧經》云:「大力菩薩言,何謂存三守一入如來禪?佛言,存三者,存三解脫。守一者,守一心如。」三解脫者:虛空解脫、金剛解脫、般若解脫。「虛空解脫」指法身無形無相;「金剛解脫」指如如不生不滅、不增不減的解脫智;「般若解脫」指息妄顯真的般若。
《永嘉證道歌》說:「頓覺了如來禪,六度萬行體中圓,夢裡明明有六趣,覺後空空無大千。」「六度萬行體中圓」的解脫智是「般若解脫」。「覺後空空無大千」是「虛空解脫」的註解。
禪宗傳到五祖弘忍大師,其門下人才濟濟,尤其神秀大師「持奉楞伽,遞為心要」,被五祖弘忍大師稱讚說:「東山之法,盡在秀矣。」其門下玄賾作《楞伽人法志》,都在延續達磨祖師四卷《楞伽經》印心的如來禪。到了六祖惠能大師,改變了這樣的趨勢。六祖惠能是很特殊的一位禪宗祖師,本身不認識字,直接越過名言與繁雜的義理葛藤,在弘忍大師的指引下,直接頓見心的本性,同時也光揚了「頓悟法門」。弘忍大師的法脈在當時,也就形成了二大主流:南頓北漸。
禪宗由五祖單傳法脈到六祖後,一花開五葉,開展為五派共榮的局面。禪法雖然一時鼎盛,但是還沒有分立「如來禪與祖師禪」的差別。直到仰山慧寂禪師,在勘驗學人禪境時,才把清淨如來禪分為「如來禪」與「祖師禪」。"祖師禪"是中國佛法的特色,歷經「臨濟喝」、「德山棒」、「趙州茶」------等等,漸漸的把襌法發揮到淋漓盡致,推向妙高峰。
仰山禪師的「如來禪與祖師禪」

話說香嚴禪師,天生聰慧,記憶非常好,無心於世間功名;成年後,決心出家。出家後,參學於百丈禪師。香嚴禪師廣閱經論,所以每逢酬問,雖然都能問一答十,卻是未能悟道。百丈禪師圓寂後,他的師兄潙山禪師的悟境,早為十方所讚歎,於是繼續參學於潙山禪師。有一天,溈山禪師說:「師父尚在時,就聽說你對經論下了很多工夫,講解的非常好,這是因為你天資聰慧的關係。但是修行是要洞澈生死的根本,不在於這些學識;你說看看,生命在父母未生之前是怎麼的一回事?」香嚴禪師被這麼一問,一句話也答不出來,回到寮房後,翻閱所讀過的經論,竟然找不到答案,很希望潙山禪師為他解說。潙山禪師說:「我若跟你說明白,以後你一定會罵我;何況這件事,我說的是我的,就算你聽了答案,也不會是你的。」香嚴禪師所明白的眾多佛法知識,也無法解開這個生死問題,於是燒掉留下來的筆記,感嘆的說:「與其在文字上知解,不如做個行腳僧,參訪善知識。」決定後,拜別了他的師兄潙山禪師,啟程參學。
有一天,經過了南陽慧忠禪師的遺跡,感傷道場頹廢,發心重建。日日辛勤的除草,整理雜亂瓦礫,就在拋出的瓦礫,正好擊中了竹子發出清脆響聲,香嚴禪師就在當下頓悟;於是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,回寮房淨身、焚香,遙向溈山禪師的住處方向,讚歎潙山禪師說:「和尚大慈大悲,慧命再造,恩同父母,和尚當時若是為我說破,就沒有今日的徹悟。」於是作了一首偈頌:
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動容揚古路,不墮悄然機。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。諸方達道者,咸言上上機。
大意說,瓦礫擊石這一響聲,頓落了名言分別,見到了本來具足的真面目。舉手投足,揚眉瞬目,都是自性的妙用流露,完全沒有知見上的分別造作心。覺性無形無相、無聲無息,卻能隨緣顯現無量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悟道者都說這是明心見性的智慧證悟。
潙山禪師知道後,認為香嚴禪師已悟了,仰山禪師聽到後,覺得香嚴禪師未悟道前,知識的名言執著非常強,是否頓落知見葛藤,必須當面勘驗才算數。仰山禪師就去見香嚴禪師說:「溈山和尚讚歎師弟已悟生死大事,能否說說你所悟的禪境呢?」香嚴禪師就舉這首偈頌回仰山禪師的話。仰山禪師說:「如果依於教理的解悟,也能作出這樣的偈頌,希望能再用別的話來說說你的悟境。」香嚴禪師聽了,又作一首偈:
去年貧,未是貧。
今年貧,始是貧。
去年貧,猶有卓錐之地。
今年貧,錐也無。
「去年貧,猶有卓錐之地」,意指過去尚未能泯絕名言,存有知見葛藤。「錐也無」,意指頓落名言,入於諸法畢竟空的妙諦。仰山禪師說:「這樣的境地,只能算是如來禪,不是禪師禪。」
「如來禪」強調義理的圓融與修證次第,由「有卓錐」到「錐也無」,正是如來禪的特色。「祖師禪」則強調要從生活當下中,隨時隨處,隨機取材,當下不落名言與思量,直指心的妙用或本地風光。香嚴禪師聽了仰山禪師的質詢後,立即回一偈:
我有一機,瞬目視伊。若人不會,別喚沙彌。(問取沙彌之意)
仰山禪師終於認同香嚴禪師已通澈「祖師禪」。悟後的香嚴禪師,後來開堂說法,有一段容昜引人省思的祖師禪,節錄如下:
上堂。若論此事。如人上樹,口銜樹枝,脚不踏枝,手不攀枝。
樹下忽有人問︰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
不對他,又違他所問;若對他,又喪身失命。
當恁麼時,作麼生即得。(這時候,要怎麼會取祖師西來意?)時有虎頭招上座,出眾云︰「樹上即不問,未上樹時,請和尚道?」
師乃呵呵大笑

學習之初,要建立正知見,必須依於經論,才不會走入歧路,如來禪如是,祖師禪亦如是。然而禪的證悟,必須語言道斷,心行滅處中相契般若,如果只是處在解悟的階段中,就必定尚存有知見上的葛藤。「祖師禪」在於當下對境應機,隨境現觀般若,離四句,絕百非,動念即乖,沒有讓你思量之處。
禪境乃絕思絕慮,一切知見都派不上場,若有思量時,即是尚未現觀般若。然而,不能因此認為「祖師禪」反對熏習經論法義。「祖師禪」要人息滅經論知見,得義忘詮,超越名言戲論,不被經論知見所縛。
六祖惠能大師在弘忍大師處,作了一首偈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?」這首偈闡明法性的空寂性,但是弘忍大師並沒有認可,六祖大師最後在弘忍大師為其講說《金剛經》時,方才大悟心性原來「體用圓融」。悟後的六祖說:「何期自性,本自清淨;何期自性,本不生滅;何期自性本自具足;何期自性本無動搖;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」經論是正知見的明燈,修證的依循,即使是六祖也是依《金剛經》而澈悟。
就禪的本質,並沒有「如來禪與祖師禪」的不同;會有「如來禪與祖師禪」,在於禪師引領不同根機的眾生而說。不是仰山禪師的心中有「祖師禪高於如來禪」的知見。我們會覺得「祖師禪」高於「如來禪」,是眾生的分別見,非仰山禪師之本意。蓋因諸法空寂,即歸源心體,湛然常寂,若是尚存有微毫之法,都是心的分別影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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