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16日 星期六

讀《楞嚴經》札記(三)


8.《五者顯見性無還》
佛責阿難:「汝等尚以緣心聽法,此法亦緣,非得法性。如人以手,指月示人,彼人因指,當應看月。」
如來所說的法,不論是文字或聲音,都猶如「指月」的手指,所說的法諦真義,猶如所指的「月」。以「緣心聽法」猶似看指月的「手指」,卻沒有去看「真月」,比喻被名言或聲音所轉,無法契入真實義。
世尊又開示說:「若以分別我說法音,為汝心者,此心自應離分別音有分別性。」若能明白之前文所說「見聞覺知的分別心識,就像旅客只是暫住,不久就會離去;「真心」如掌亭人,乃不動如如。若能有這樣的深切見地,就應該不會離開了聲塵就失去了心性本有分別性,而能夠從我說法中,照見自己的不生滅的心性,並不隨法音生滅。」
《楞嚴經》提出兩種「以緣心為真心」的情況:
一者如阿難以「緣心聽法,未能契入真實義,猶如「觀指」未能「觀月」,所以離開聲音、色相,就找不到「真心」。
二者如外道的拘舍離,以「冥諦」為「法的本源」,執「冥諦」為「真心」。有外道修習禪定,能觀察到八萬劫前事物,超過了八萬劫就觀察不到,把「觀察不到」的境界,誤認為「心的源頭」,稱為「冥諦」。執「冥諦」為常,能生萬法,墮在「法相」的邪見中。
這二類,若「離諸法緣,無分別性。則汝心性,各有所還,云何為主?」這二類若離開了「緣心」,不管此心念是粗,或細至「非色非空的冥諦」,心識已離六塵之色相分別,但是依然存著微細作意心識,所以「非空」。只要一離開了「法塵」,心就全部都還給「法塵」了,就找不到「真心」,也就是「離諸色相無分別性」。亦即,若能「「離諸色相有分別性」,在「法塵」還原歸位後,就會獨留心性無所還,炤炤目前。
「阿難言:若我心性,各有所還。則如來說,妙明元心,云何無還?」我們尚不具足有力的「觀慧」前,就尚無法照見「離諸色相有分別性」,無法從「見聞覺知」中,分明澈照「生滅的心識」與「不生滅的真心」。兩者混在一起,無有智光明確分辯。世尊於是以「八還辯見」引導我們開發「無所還的心性」。
「佛告阿難:且汝見我,見精明元。此見雖非妙精明心,如第二月,非是月影。」
「妙精明心」指「清淨心性」的第一真實月。「見精明元」,也就是「見精」,如捏眼造成第二月影。至於「水中月」,是指「緣於塵境的分別虛妄心識」,終歸幻滅,找不到永恆的實性,無法從「八還辯中」找到「真心」,就像乞丐夢中發大財,醒來不會真的是富翁。
在「第一卷」中,世尊舉金色臂,屈五輪指,為大眾「直指心性」,直指「「妙精明心」,由於大眾無法直接契入,如來只好從「見精」中來為我們剖析「妙精明心」。
我們六根對境時,比如眼睛看到月亮,能見的「見精」,雖然不是「見精元明」。若有「觀照般若」,就不會是虛妄的水中月,只是猶如帶有眼病,把真月看成「兩個月影的月亮」,只是變形的月。「非虛妄」才能夠從中「離諸法塵有分別性。」
「八還辦見」中的「明暗、通塞、同異、清濁」,都是因緣有,都是依於外境而有,一旦塵境歸於本位,就各有所還。比如早晨現起晨霧;到了中午,晨霧歸位了,消失了,歸位了,虛空則如如,前後無別無異,喻「心性」如如。萬法本來空寂,因妄想執著而現起種種虛妄相,當虛妄幻滅,即復歸空寂;心性則是隨緣不變,不變隨緣,猶如坐看風雲起,不變不異。乃至觀照「內在」的心境,諸如喜怒哀樂,皆有所還;即使是妄想,也是無所從來,無所從去,唯獨心性無所還,歷歷目前。
我們只要從「見聞覺知」中,仔細揣摩不生滅的心性,再回頭細聽世尊獅子吼:「諸可還者,自然非汝。不汝還者,非汝而誰?」有著莫大的「信心與自肯」加持力。
一則禪宗公案:
文遂禪師,嘗究《首楞嚴》,謁於法眼,述己所業,深符經旨。眼曰:「《楞嚴》豈不是有八還義?」遂曰:「是」。
眼曰:「明還甚麼?」遂曰:「明還日輪。」
眼又曰:「日還甚麼?」遂懵然無對。
眼誡令焚其所註之文,自此服膺請益,始忘知解。

9.《六者顯見性非物》(見性周遍)
阿難聽完「八還辦見」後,問佛:「我雖識此見性無還。云何得知是我真性?」如何証明是我的「真心」?
我們眾生在思惟上,多跳不出「眼見為憑」的模式。雖然道理已經非常清楚明白了,但是沒有親眼見到,還是無法堅定的深信不疑。如來為了瓦解眾生的「思惟模式」,先以神通力令阿難得見「初禪天」種種景象。然後對阿難說:「窮你所見,從日月宮到七金山,山川樹木、人、畜等等,有著種種差別相;而你的「見精」都能明明了了,卻無差別相。這方面你已通曉,這是「見精元明」本具功能,也正是你的「見性」所現。於今,「見性」被「眼見為憑」的概念所框限,才會以「看見物相」的方式來領會心性,才會有這樣的迷惑。
於是,如來開示:「若見是物,則汝亦可見吾之見。若同見者,名為見吾。吾不見時,何不見吾不見之處?若見不見,自然非彼不見之相。若不見吾不見之地,自然非物,云何非汝。」
「見性」如果像物那般可以眼見,當我們同看一件事物時,你就應該可以看到「我的能見」。但是,當我不看事物時,你就一定看不到「我的能見」了。你看不到「我的能見」,也証明了我的「能見」非如「物相」那般能夠「眼見」。也表示自己的「見性」,也非如「物相」那般能夠被眼見。
世尊於是作了結論:「汝見時,是汝非我,見性周遍,非汝而誰。云何自疑汝之真性,性汝不真,取我求實」。當你看事物時,你的見性,當下法爾周遍一切,明明了了,跟我沒有關係。你怎麼反而疑惑自己當下的「見性」本能,卻來向我求証自己的「見性」?
阿難又為我們提出疑問說:「其體本來周遍一界,今在室中,唯滿一室,為復此見縮大為小?為當牆宇夾令斷絕?我今不知斯義所在。」如果「見性」法爾周遍一切,何以回到精舍後,只能見到精舍室內的景象?究竟是「見性會放大縮小;還是被牆給阻斷了?」
「佛告阿難:世間事物,雖有大小內比外種種差別,但皆屬所見的前塵,并非見性本身有大小差別。」
如來告訴我們塵相有大有小,但是「真心乃隨緣不變」。真心隨著塵相大小而大小,塵相在天邊,就能看到天邊的星星;隨塵相在近處,就能看到近處,比如針尖。全都是「見性」本具的妙用,能隨塵緣大小而大小,體性則是如如不變。
如來說了一個比喻:「譬如方器,中見方空。吾復問汝。此方器中所見方空,為復定方,為不定方。若定方者,別安圓器,空應不圓。若不定者,在方器中,應無方空。汝言不知斯義所在,義性如是。」
比如四方型的空間,這個空間是放四方盒子所造成;如果改放圓型盒子,空間形狀就換成圓型。如果拿掉盒子,空間就沒有所謂形相了。我們看大看小、看近看遠,乃隨「塵相」而定,「見性」乃隨緣不變。
「一切眾生,從無始來,迷己為物,失於本心,為物所轉,故於是中,觀大觀小。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,身心圓明,不動道場。於一毛端,遍能含受十方國土。」
我們眾生迷失真心,不知道所見的外境,都是妙明心中物,故而執著心外有實法。以不了「萬法唯心」故,才會造成「心、物」分立。以致「見方執方,見圓執圓。」心隨著外境而轉,無法隨緣不變,不變隨緣。比如合於自心所愛,就會貪染不捨,迷於境相,忘失真心;遇到逆緣,就現煩惱憎惡,跳不脫塵緣的繫縛。若能息卻概念分別執著,真心就能任運無礙,不只能大能小,能近能遠,能於一毛端,遍能含受十方國土。
此番顯見,延伸到《楞嚴經卷四》時:「富樓那!汝以色空相傾相奪於如來藏,而如來藏隨為色空,周遍法界,是故於中風動、空澄、日明、雲暗,眾生迷悶,背覺合塵,故發塵勞,有世間相。我(如來)以妙明不滅不生合如來藏,而如來藏唯妙覺明,則能於中,一為無量、無量為一,小中現大、大中現小,不動道場遍十方界,身含十方無盡虛空,於一毛端現寶王剎,坐微塵裏轉大法輪。」
兩則禪宗公案:
僧問谷隱聰禪師:「若能轉物,即同如來,萬象是物,如何轉得?」
聰曰:「吃了飯無些子意智(沒有分別意念)。若有意智,即為物轉也。」

僧問岑和尚:「如何轉得山河國土歸自己去?」
師曰:「如何轉得自己成山河國土去?」曰:「不會!」
師曰:「湖南城下好養民,米賤柴多足四鄰。」(湖南本是米鄉,本然具足。)僧無語。
示偈曰:「誰問山河轉,山河轉向誰,圓通無兩畔,法性本無歸。」

10.《七顯見性唯真》
世尊按班就步的開示「十番顯見」。首先以「顯見性是心非眼」,先讓我們悟見「自己具足生佛無別的心性」。其次,為我們開示「心性具有不動.無遷.無減.無還」等等本質。一來讓我們明白無始以來用攀緣心為自心;二來悟見自心本具菩提涅槃元清淨體。由此引導我們的心性「息妄歸真」。
當我們觀照到心性「不動.無遷.無減.無還」,而後自肯「見性周遍,非汝而誰?」或「諸可還者,自然非汝;不汝還者,非汝而誰?」從「緣心」中剝離出不生滅的「見精」。剝離之初,不免會有覺性昭昭靈靈在目前覺受,似與身心分立為二。比如觀照到心性「不動、無遷」等等,從動態的塵境,反射到不動的心性,有「動與不動」的對立,帶有「捨妄求真」的「真妄二元」分立。這是帶有「我、法分別二執」使然,也是在「明心」過程中所會有的風光與覺受。
「前六番顯見」乃滯妄顯真,滯有「我、法分別二執」;「後四番顯見」則是指向「泯絕我法分別二執,唯真無妄」。亦即必須從「心性與身心」分立中,淨化「分別執著」,趨向「不二般若」的體驗。因此,「後四番顯見」的經義領會,已非由「分別思惟」所能成辦。必須在法義的觀照中,時時經過「定中伺察」,在專一不雜的定心中覺照法義,息卻名言分別,直取旨義,方能觸及「現觀般若」。
「阿難白佛言:世尊,若此見精,必我妙性。今此妙性,現在我前,見必我真,我今身心,復是何物?」當明白了「諸可還者,自然非汝;不汝還者,非汝而誰?」現前之見精,若是必定是我真心。我的「心性」豈不是在身外?「見精」與「身心」兩者對立時,那「身心」是何物呢?
「而今身心分別有實。彼見無別分辨我身。若實我心,令我今見,見性實我,而身非我,何殊如來先所難言,物能見我?」
現今身心有實在的感覺,比如手拿到東西、聽到聲音,都是明明在前,有著分別性;反而「心性」卻沒有感覺到有分別性。若是以「能分別」的身心是為「真心」,那「身心」豈不成了「能見」,「見精」成了「所見之物」?豈不是反而成了先前「七處徵心」時,如來責問「物能見我」?
「佛告阿難:今汝所言,見在汝前,是義非實。若實汝前,汝實見者,則此見精,既有方所,非無指示。」佛開示說:「會感覺見性在眼前,與身心分立為二,是【妄心分別】所造成的錯覺。」如果見性就在眼前,那就你放眼所見的一切,上至日月,下至恆河,種種無數的景物,你能否指出那裡是你的「見性」?
阿難回答說:「縱目所觀,指皆是物,無是見者。」沒辦法從觸目所見的景物,明確的指出「自性」在那裡?「佛言:如是如是。」
佛又問:「汝又發明此諸物中,何者非見?阿難言:我實遍見此祇陀林,不知是中何者非見?」佛又問:「縱目所觀,指出何者非見?」能否指出所見的一切景象中,那兒沒有你的「見性」在?阿難答:「所見萬象中,見性都在其中。」佛言:如是如是。
當時在聽開示的「非無學者」,聽到這樣的話,感到滿懷矛循不解。「見性」明明就在眼前,卻無法剝析出來;不去理採它,隨心所見中,卻如影隨形,無法否定它的存在,這是什麼道理?是時,文殊師利菩薩起來安慰大家說:「世尊,此諸大眾,不悟如來發明二種精見色空,是非是義。世尊!若此前緣色空等象,若是見者,應有所指。若非見者,應無所矚。而今不知是義所歸,故有驚怖,非是疇昔善根輕鮮。」
是大眾因為認不清「見精」與「色空」之間的關係。就世間思惟模式,若是「見性」在「見聞覺知」中,就應該能夠明確從中指出來,就像花草中,能指出何者是草?何者是花?若不在花草中,就無所能指。但是世尊所開示的「見性」,都不在這個思惟模式中,心性明明在「見聞覺知」中,卻無法指出它在那?所以疑惑不解而驚慌,並非是過去的善根不足。
世尊於是對文殊菩薩說:「十方如來,及大菩薩,於其自住三摩地中,見與見緣,并所想相,如虛空華,本無所有。此見及緣,元是菩提妙淨明體,云何於中有是非是?」
佛菩薩在「自在三昧」中,照見「見精」及「所見的一切塵境」,都是自性清淨心所現,當中不會有「是」與「非是」的問題。眾生有分別妄執,才有「是與非」的戲論,才無法証得「自在三昧」。
世尊作了引喻。問文殊菩薩:「如汝文殊,更有文殊是文殊者,為無文殊?」無論我們稱「文殊菩薩或文殊法王子」,都只有唯一真文殊,不會有「是文殊」、「無是文殊」的戲論。比喻「真心」乃純真無妄。「為無文殊?」指不能說「無文殊」、「非無文殊」,因為「真心」當體即是,所現的塵相都是妙明真心所現,一真一切真,一真全體現,那會真假之分?我們尚無以泯息分別,趣入一真,才會有「是與非」,以及種種的名言、概念之紛擾。
世尊作了結論:「此見妙明,與諸空塵,亦復如是。本是妙明無上菩提淨圓真心,妄為色空,及與聞見,如第二月,誰為是月,又誰非月?」
「見精」與所見的塵境,都是清淨真心所現,皆因「妄想分別」,才會現起「見分」與「相分」,才會妄現色、空等等塵境,與「見聞覺知」種種身心現象。猶如本來唯一真月,因捏眼造成幻化「第二月影」。眾生在「妄想分別」中執取「名言與概念」,以致昏擾不休。在妄見中諍論「真月與假月」,諍論「是」與「非是」。若是能息下「分別妄見」,所言「是與非」,頓然了無踨跡。
我們眾生無始以來的攀緣習性非堅固,要頓破「分別我、法妄見」,得精勤修習「定心與禪觀」,淨化「分別我法二執」,方能撼動堅固妄想。法義「如理思惟」的過程中,或可概略分成三階段:
一者概念思惟:法義最初如理思惟時,念頭會來來去去,屬於「尋伺」中的「尋」階段,如貓跑來跑去到處在找老鼠。
二是定心思惟:屬於「伺」的階段,念頭已止息來來去去的尋察,安住在一心一境之下進行伺察,如貓已找到老鼠,老鼠的一舉一動都在貓的掌控之中。由此來伺察法義,令領會由疏而親切、深刻。
三是現觀:由伺察中,了悟「妄為色空,及與聞見,如第二月」;依於禪觀淨化「分別妄想」,直至「得旨忘詮」,息下「無是、非是」的名言、概念戲論。
一則公案:
昔法眼同紹修、法進三人,參地藏禪師,談論中舉《肇論》:「天地與我同根處」。
藏曰:「山河大地,與上座自己,是同是別?
眼云:「別」。藏豎起二指(尚帶分別見)
眼曰:「同。」藏又豎起二指,便起去。
(大雪退了後,三人打算繼續去行腳)藏至門前送之,問曰:「上座尋常說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。」乃指庭前片石曰:「且道此石,在心內在心外?」眼曰:「在心內」。
藏曰:「行腳人著甚麼來由,安片石在心頭?」眼無以對,即放下包囊,依席下求請決。
近一月餘,日呈見解。藏曰:「佛法不恁麼」!眼曰:「某甲詞窮理絕也」。
藏曰:「若論佛法,一切現成。」眼於言下大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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